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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他們打成“篩子”,“漏風”的就是教育

發(fā)布時間:2023-12-13 10:59:00來源: 中國青年報

  又有老師被“舉報”了。

  最近,南京中醫(yī)藥大學某堂專業(yè)課上,老師講授古代文獻里的性學內(nèi)容,被學生拍下課件發(fā)到網(wǎng)上。

  “少兒不宜”“有悖師德”“太露骨”的批評洶涌而來,校方回應,“正在處理此事”。支持老師的聲浪也不低,“談‘性’色變不可取,上綱上線太可怕”。

  我向來認為,大學的校門應該對公眾敞開;但我堅決反對,隨意用各種角度攻擊專業(yè)角度;我更不同意,讓教師群體身處“擴大化舉報”的環(huán)境。

  建設暢通的途徑,讓教育工作者接受監(jiān)督,保護受教育者的權利,沒有任何問題,但“舉報”有可能存在“擴大化”的傾向嗎?

  有些事的確發(fā)生過,幼兒園老師虐打孩子、中學教師性侵女生、大學教授“壓榨”學生……我們必須警惕,當兒童身上出現(xiàn)令人費解的傷痕,當少年情緒陷入難以扭轉(zhuǎn)的崩潰,當青年學子無法面對“導師”“論文”“研究課題”……他們接受教育的場所,也許出現(xiàn)了違背“教育”二字本質(zhì)的情況,甚至是違法犯罪的行為,我們要關注、要追問,必要的時候,要訴諸“舉報”甚至“報案”的渠道。已實施3年多的“強制報告制度”正是這種“警惕”和“責任”有效的法律實踐。

  然而,在另一些情況下,“舉報”會顯得有些違背常識。

  幾個月來,我關注到不少舉報老師的新聞,有老師因為作業(yè)布置得“太少”而被舉報;有老師穿了一條裙子,被學生家長投訴“穿得妖里妖氣,不像正經(jīng)人”;還有一名年輕教師,入職第二天就被家長舉報沒有經(jīng)驗、帶不好班,令人哭笑不得。如果這些“舉報”還能被教師以“無奈”視之,被學校以“加勉”處之,那么另一些舉報則不是荒誕劇,而是恐怖片。

  《半月談》雜志曾發(fā)表一篇名為《不實舉報等有增加趨勢,不少教師如履薄冰明哲保身》的報道,提到僅在2021年,就有7起幼兒園虐童、性侵等不實舉報在家長中引起巨大恐慌。此外,有學生因未獲得獎學金懷恨在心,偽造聊天記錄誣告輔導員;有自媒體包裝陳年舊案,制造“虐童”情況頻發(fā)的假象;有網(wǎng)友以訛傳訛,在一些教育類新聞事件發(fā)生后,廣泛傳播未經(jīng)核實的推測。

  這些惡意炒作“師德”話題、污名化“教師”群體、煽動公眾情緒、獲取流量關注的舉報,讓不少教師在不利輿論環(huán)境中如履薄冰,破壞家校互信,傷害尊師重教的社會氛圍。

  我有一個采訪對象,是一名中學青年教師,他剛從大學畢業(yè),參加工作不久。對那些“擴大化舉報”教師群體的現(xiàn)象,他坦言“還沒有太多親身經(jīng)歷”,但很能共情那些無端遭遇舉報的同行。他曾對我說,自己并不反對家長舉報——身為教師,他當然知道家長有權監(jiān)督教師的職務行為,也愿意接受批評意見。但他同時覺得,舉報應當針對確實存在的問題,而不能偏離保障教育質(zhì)量與教學秩序的初衷,變成對教師的“挑刺兒”“刁難”和“掃射”。

  據(jù)這位青年教師回憶,他剛?cè)肼殨r,曾和年輕同事一起,在會議中收到校領導的提醒:“我們所在的區(qū),家長投訴渠道很多,有校長信箱,也可以打12345,還可以找區(qū)教委。本區(qū)家長普遍較為重視子女教育,家長投訴學校是十分常見的情況?!痹谒磥?,那一次,校領導的提示既有對青年教師應當盡職盡責的鞭策,也有對他們的安慰、愛護和擔憂——領導講述了一些“無厘頭”的案例,表示“明知不是老師的問題”。

  這位青年教師記得一個“夸張的例子”。有一名學生家長,對孩子在班上的座位不滿意,找班主任調(diào)整。班主任考慮到之前的座位安排是學生自治決定的,沒有同意直接干預。沒想到,就為這件事,家長到校長辦公室鬧了一上午還不肯罷休。

  通常情況下,家長有投訴,學校必須要回應,即便投訴不合理也要耐心回復。對此,校領導說,沒投訴是不可能的,只希望盡量減少投訴,只要工作沒問題,應對家長,態(tài)度不卑不亢就可以。

  在校園內(nèi),對學生來說,老師和校領導是比較強勢的一方,因此,學生和家長需要反饋、投訴和監(jiān)督的渠道,從制度上來講,這是一件好事;但部分家長會不會濫用這些渠道,則是另一件事。

  我的那位采訪對象后來對我分析,部分家長對學校教育寄予了過高的期待,認為學校應當解決所有教育問題,是造成“擴大化舉報”教師群體的原因之一。在這種心態(tài)下,一些家長但凡感受到一點不滿意,就會選擇投訴老師。他接觸過的家長還不算多,但能感覺到當下的家長群體大多深陷教育焦慮之中,渴望孩子成績出眾,在“內(nèi)卷”中勝出,所以對學校和老師有比較高的要求,“他們的焦慮也是特定環(huán)境壓力下的產(chǎn)物”。只是有些時候,有的家長期待“短期內(nèi)就達到預期目標”,一旦未能如愿,便會產(chǎn)生情緒。

  在我看來,針對教師群體的“擴大化舉報”,背后的動機絕不止上述一項——有蹭少數(shù)惡性案件的熱度博眼球的流量目的;有因為個人情緒,伺機報復的泄憤目的……有沖動者被善意驅(qū)使,不假思索與核實地傳謠;有好事者跟風表態(tài),變成無數(shù)“跟帖”中一顆無知的子彈。最令我悲哀和憤怒的是,歸根到底,舉報、攻擊教師這個群體,成本低到無以復加。作為教育最中堅的力量,他們大部分身在基層,收入不高,時間稀缺,社會關系單純……并不具有多少還擊誣告的力量。然而這個群體因為離“孩子”、離“未來”最近,又幾乎在每個人的“經(jīng)歷”里存在過,是天然的“最大公約數(shù)”,具有極強的“話題度”,很能挑動家長和大眾的神經(jīng),也就特別容易被拿來“開炮”——誰都能過來打兩下,以“據(jù)我所知”和“保護孩子”的名義。

  會不會有很多教師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中瑟瑟發(fā)抖,什么創(chuàng)新、改革、懲戒權……還是不要了,寧愿“無為”,但求“無過”。一間經(jīng)得起互聯(lián)網(wǎng)和社會大眾一切角度審視、滿足所有人完美想象的教室,不會鏈接到更光明的未來。

  把教師打成“篩子”,最終“漏風”的是我們的教育。

  回到南京中醫(yī)藥大學的課堂,如果醫(yī)學院講人體和性行為都算是齷齪的事情,那么請用魯迅先生那犀利的眼光去掃描——看到白花花的手臂就浮想聯(lián)翩,到底是誰應該被批評。

  楊鑫宇 來源:中國青年報

(責編:陳濛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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