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我之犧牲,換人民無憂山河無恙——追尋“進藏英雄先遣連”
這是位于西藏阿里改則縣先遣鄉(xiāng)的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館(2021年3月30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格桑朗杰 攝
71年前,為完成解放西藏阿里地區(qū)的任務(wù),由漢、藏、維吾爾、蒙古等7個民族的130多名戰(zhàn)士,組成進藏先遣連,從新疆于田出發(fā),以驚人的革命毅力跋涉千里,橫跨昆侖山、岡底斯山,勝利進軍藏西北高原,為保衛(wèi)祖國神圣國土、和平解放西藏,作出了卓越的貢獻。
這支隊伍,“經(jīng)歷了長征以來最大之苦難,表現(xiàn)出最高的英雄主義氣概”。從挺進到駐扎“世界屋脊的屋脊”,短短一年間,63名士兵獻出了寶貴生命。
71年后的今天,踏著先遣連烈士的足跡,我們找到這樣一句話——以我之犧牲,換祖國和人民無憾。
這是位于西藏阿里改則縣先遣鄉(xiāng)的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碑(2021年3月30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張兆基 攝
犧牲:在最艱苦的歲月和地方
1951年1月,西藏阿里扎麻芒堡,海拔4500多米,先遣連最勇猛的蒙古族戰(zhàn)士巴利祥奄奄一息。
“副班長,我不能死,阿里還沒有解放,黨給我的任務(wù)還沒完成?!边@是他犧牲前說的最后一句話。
下葬前,先遣連黨代表、總指揮李狄三用四張牦牛皮把巴利祥的遺體裹了起來。
這是一張拼版照片,上圖為:1950年8月1日,獨立騎兵師一團在新疆于田縣普魯村召開進藏誓師大會(資料照片,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館供圖);左下圖為:先遣連烈士陳忠義的家書(受訪者供圖);右下圖為:1951年,阿里和平解放(資料照片,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館供圖)。新華社發(fā)
1950年,先遣連作為當(dāng)時西北“最過硬、最能吃苦、最善惡戰(zhàn)的部隊”,從新疆于田縣普魯村出發(fā),擔(dān)負起“從新疆進軍西藏”的任務(wù)。
這是何等的豪邁!全騎兵師最好的裝備和翻譯、醫(yī)療等專業(yè)干部集中到先遣連,在“向西藏大進軍”的旗幟下,戰(zhàn)士們身跨戰(zhàn)馬、威風(fēng)凜凜。
李狄三還寫了一首《挺進歌》,唱得大家熱血沸騰:
“挺進!挺進!挺進!
人民的隊伍到藏北,
趕走帝國主義勢力,為了國家統(tǒng)一!”
獨立騎兵師一團在新疆于田縣普魯村召開進藏誓師大會(資料照片)。新華社發(fā)(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館供圖)
進藏路上,困難重重??耧L(fēng)讓戰(zhàn)士們難以站立,暴雪讓他們寸步難行,高原反應(yīng)讓他們嘔吐不止,雪盲癥讓他們視線模糊。
“人民戰(zhàn)士就要有革命的硬骨頭精神,勇敢頑強,堅韌不拔……”高險的地勢,惡劣的氣候,未卜的前程,都沒能阻擋英雄的腳步。當(dāng)年10月,先遣連來到阿里的扎麻芒堡地區(qū),并就地做好越冬準(zhǔn)備。
冬天的藏西北高原,自然條件極其惡劣。物資補給斷絕,4500多米的海拔和零下30℃的氣溫,讓連隊陷入極端危險的境地。
此后,一場可怕的高原病在戰(zhàn)士中蔓延。得病的人全身浮腫、口吐鮮血。由于缺醫(yī)少藥,死亡人數(shù)一天天增多,最多時先遣連一天舉辦了11場葬禮。
在解放戰(zhàn)爭中屢建戰(zhàn)功的共產(chǎn)黨員、班長于洪,在生命的最后一個月,一直頑強與疾病作斗爭。犧牲前,于洪對副班長說:“我死后你要把這個班帶好,勝利完成解放西藏的任務(wù)……”
“這是我的黨費,請交給黨……”他拿出僅有的四塊銀元,留下了這句遺言。
在最艱難的時刻,病情已經(jīng)惡化的李狄三說:“先遣連只要剩下一個人,就要像鋼針一樣扎在阿里大地上?!彼邳h員大會上提議,就是斷了這口氣,也要笑著離開人世。
1951年5月28日,李狄三犧牲。在給上級黨委的信中,他寫道:“連隊到達扎麻芒堡不久,我就病倒了,工作沒有做好……”
等到先遣連最終完成挺進任務(wù)時,已經(jīng)有63條生命永遠留在了高原。
“金珠瑪米(藏語,意為解放軍)來到了藏北!”
阿里獅泉河鎮(zhèn)夜景(2018年10月3日攝,無人機照片)。新華社發(fā)(貢覺群培攝)
精神:用忠誠和英勇鑄就
獅泉河畔,阿里烈士陵園。
帶著母親馮桂香的遺愿,先遣連烈士陳忠義之子陳永泰,從甘肅跋涉千里前來祭奠。
隔著墳?zāi)?,陳永泰感到自己和父親的距離如此之近,回憶也在一瞬間沖破了時間的閥門。
先遣連烈士陳忠義的家書。新華社發(fā)(受訪者供圖)
進藏前,不識字的陳忠義托人代筆,給家里寫了一封信。
從此以后,再無音訊,留下孤兒寡母艱難生活。
盡管娘兒倆也吃不飽肚子,但每到交公糧的時候,母親都特別積極。陳永泰不解:我們的糧食都不多,為什么還要交公糧?
母親說:你爸爸去當(dāng)兵了,交公糧是為了讓他吃。
馮桂香堅信丈夫還活著,堅信丈夫會回來。
先遣連130多名官兵向西藏阿里進軍(資料照片)。新華社發(fā)(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館供圖)
長大后的陳永泰,決心要找到父親,便給有關(guān)部門寫了一封信。
兩年后,陳永泰收到回信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讀完得知,父親犧牲了!
他把信念給母親聽,想著她一定會傷心流淚。但母親異常平靜,只是輕聲問:他是好人還是壞人?
陳永泰答:他是好人,是烈士。
母親說:是好人就好。
此后,馮桂香忙碌起來,為丈夫準(zhǔn)備葬禮。這位同樣不識字的農(nóng)婦,請人寫了一篇很長很長的悼詞,詳盡描述了生活的艱辛和對丈夫的思念。
葬禮上,宣讀悼詞時,馮桂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,號啕大哭,仿佛要把這么多年的牽掛與思念都宣泄出來,仿佛要把這輩子的淚水流干流盡!
深切明白母親苦苦守候的艱辛,陳永泰決心尋找先遣連的后人:“幾十年來,像大海撈針一樣,我走遍了10多個省、20多個縣,最終找到了近40名烈士的親屬?!?/p>
清明時節(jié),西藏阿里的黨員干部、解放軍、學(xué)生及群眾,聚集獅泉河烈士陵園,祭奠英靈(2021年4月4日攝,無人機照片)。新華社記者 張兆基 攝
如今,年逾七旬的陳永泰仍未停下尋找先遣連烈士后代的腳步,仍未停止講述先遣連事跡、傳承先遣連精神的努力。
對于先遣連副連長彭青云之子彭巍來說,先遣連精神更多地來自言傳身教。
“父親在藏西北時有條鞭子,一位戰(zhàn)友犧牲就在鞭子把上刻一道,一刀刀刻下去,鞭子把上滿是刀痕,比刻到父親心里還要痛,所以他很少講起扎麻芒堡的事?!迸砦≌f,“但父親卻言傳身教,教我們做勇敢堅韌、光明磊落的人,父親的信念與家風(fēng)的影響貫穿了我的一生,我教育我的孩子也是這樣。”
千里關(guān)山度若飛,壯士此去不復(fù)回。如今,扎麻芒堡風(fēng)沙依舊割面,而英雄的豐碑屹立。從20世紀70年代起,西藏對于先遣連事跡和精神的發(fā)掘傳承從未中斷過,在英雄曾經(jīng)戰(zhàn)斗過的地方,如今已經(jīng)建成了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碑和紀念館。
講述與傳承、瞻仰與緬懷,每天都在這里發(fā)生。
無憾:人民無憂、山河無恙
先遣連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支進藏部隊。
1950年9月9日,先遣連到達阿里改則境內(nèi),扎布村成為西藏第一個和平解放的地方,插上了五星紅旗。
扎布村老人扎日向記者講述先遣連的往事(2021年3月30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格桑朗杰 攝
白發(fā)蒼蒼的扎布村老人扎日向記者講述先遣連的往事:“先遣連戰(zhàn)士向我岳父買羊,我岳父要把羊送給他們,但他們堅決不同意,留下11塊銀元。”
駐扎后,戰(zhàn)士們著重做群眾工作。他們幫助群眾放牧、救濟貧苦牧民、免費給牧民看病,還幫助老百姓解決匪患問題。
從此之后,黨的關(guān)懷走進牧民的帳篷里、心坎上,共產(chǎn)黨的光輝形象屹立在雪域高原上。
1951年1月30日,先遣連被授予“進藏英雄先遣連”榮譽稱號,為全連官兵各記大功一次。同年6月1日,相關(guān)部門追授李狄三“人民功臣”榮譽稱號。
更重要的是,先遣連這種不怕苦不怕死、為國家和人民犧牲一切的精神,在高原生根發(fā)芽,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人。
“一個共產(chǎn)黨員愛的最高境界是愛人民。”這是領(lǐng)導(dǎo)干部的楷??追鄙艚o藏西北的精神財富。
“清澈的愛,只為中國。”這是堅守高原的戍邊英雄們深情的告白。
“堅守在海拔5200米的地方,換取人民幸福安康?!边@是把生命留在高原上的國家二級英模、阿里泉水湖警務(wù)站警官拉巴平措的樸素追求。
“奮斗在格?;ㄊ㈤_的地方,讓幸福的歌聲飛遍雪域高原?!边@是中國聯(lián)通援藏干部武云鵬在日記中的真摯心聲。
時代總有先遣和開拓者。一代又一代精神的傳承,在高原上創(chuàng)造出發(fā)展的奇跡——
西藏阿里地區(qū)一景(2018年9月10日攝,無人機照片)。新華社記者 普布扎西 攝
2020年,西藏順利完成脫貧攻堅任務(wù),阿里地區(qū)全面告別絕對貧困,改則等7個縣全部脫貧摘帽,139個貧困村(居)全部退出。兩省三家央企對口支援阿里累計投入援藏資金39.61億元,援助項目721個,來阿里支援人員超過2000人……
如今的扎麻芒堡,已經(jīng)改名為先遣鄉(xiāng)。鄉(xiāng)黨委書記張晶晶說,老百姓安居樂業(yè),吃穿不愁,就學(xué)、醫(yī)療和養(yǎng)老有保障,幸福感滿滿。
英雄的血沒有白流。
西藏阿里改則縣日瑪村村民央金在改則產(chǎn)業(yè)園蔬菜大棚展示收獲的蔬菜(2021年3月31日攝)。新華社記者 田金文 攝
“在舊西藏,白天我要給莊園主看孩子、放牧,晚上和牛羊睡在一起,從沒吃過一頓飽飯?,F(xiàn)在吃得好、穿得好,還有自己的牛羊,生活的變化翻天覆地?!卑⒗锏貐^(qū)改則縣搶古村的翻身農(nóng)奴桑巴感慨萬千。
2019年9月,進藏英雄先遣連紀念館在先遣鄉(xiāng)開館。在紀念館出口處的留言簿上,一位叫旦增扎西的訪客寫道:先遣連英雄為國犧牲,可惜他們看不到今日團結(jié)、富裕、文明、幸福的新西藏,看不到美麗強盛的中國。(參與采寫:張兆基、格桑朗杰、田金文)
西藏阿里改則縣改則鎮(zhèn)日瑪村一名少年牽馬前行(2018年8月6日攝)。新華社發(fā)(蔡云鋒 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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