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編者按】在打贏脫貧攻堅戰(zhàn)的收官之年，記者唐大山來到金沙江畔的藏東朱巴龍鄉(xiāng)駐村。愛好文學的他看到了什么、聽到了什么、有何感悟，《大山駐村見聞》將給你展示一幅幅康巴大地的發(fā)展變化圖景，描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人們昂揚向上的精神風貌。

　　今天是村集體經(jīng)濟砂石場發(fā)工資的日子，來的人喜氣洋洋。

　　我到現(xiàn)場，震撼了，桌子上金山銀山呀，總額近90萬元。

　　一個中年人從村會計手中接過一把錢，認真數(shù)起來。

　　村第一書記西熱多吉對我說：“他叫達瓦次仁，朱巴龍村岳巴組人，是三戶合一?！?/p>

　　“什么三戶合一？來了這么長時間，我沒聽說過這個詞?！?/p>

　　“他家是建檔立卡戶、易地搬遷戶、低保戶?！?/p>

　　西熱多吉喊聲達瓦，他轉身走過來。

　　他一走動，我嚇一跳，原來腿跛得那么嚴重。離得很近，他什么時候進來、什么時候走過去領錢，我全然沒有注意到。

　　他的普通話挺好，不需要翻譯，交流順暢。

圖為村書記西熱多吉在給領到工資后的達瓦（右）開收條 攝影：唐大山

　　“你在工地做灑水員，就是平常說的沖洗砂石。這個活的勞動強度怎樣？”

　　“論辛苦，裝載機和挖掘機駕駛員的勞動量大。開車是有風險的，靠的是駕駛員的膽大心細。灑水員沒法和他們比，從工資能看出來，裝載機月工資6000元，挖掘機月工資7000元，灑水員月工資4000元。電力公司買砂石的錢給了，修護坡堤的施工隊來了，我們的砂石不愁賣?！?/p>

　　“你的腿在場地干活受得?。俊?/p>

　　“不影響灑水。控制住水管，砂石是目標，把握住大方向，保質保量完成任務。灑水怕刮大風，這里的風有時挺大，不能停工，砂石要接著洗。噴出的水打旋，濺一身，要用勁調整水管，才能射到砂石?！?/p>

　　“我用水管澆過麥子，比你的灑水管細多了，兩腿夾住，雙手抱緊，總是力不從心。從遠處看，你的手不停操作，用腿助力。你的腿是怎么回事？”

　　“2017年，家人用拖拉機耕地，我在旁邊幫忙，一不小心，犁刀把我的腿卷進去。要不是及時轉院，這條腿難保住，不會有后來的灑水工作?！?/p>

　　“在哪家醫(yī)院治療的？”

　　“先到雅安市天全縣醫(yī)院，但傷勢太重，又轉到成都市華西醫(yī)院。華西醫(yī)院水平高，救了這條腿。沒想到病人那么多，去華西醫(yī)院的都不是小病，連床位都緊張。在康復階段，我轉到西藏自治區(qū)駐成都辦事處醫(yī)院，那里服務真好?！?/p>

　　“花了不少錢吧，報銷了嗎？”

　　“一共花了26萬元，自己家出了4萬，其他都報銷了?！?/p>

　　“你這種情況可以辦理殘疾證，能享受一些福利待遇。”

　　達瓦猛地終止聊天，不再說話，似有難言之隱。

　　西熱多吉插話：“上次統(tǒng)計殘疾人時系統(tǒng)里沒有他的信息，他的情況經(jīng)鑒定完全可以辦證。達瓦，村委會給你開證明，最近兩天把這件事辦了。”

　　達瓦囁嚅著：“我不想辦那樣的證?！?/p>

　　我有些奇怪：“有些人明明脫貧，瞞報收入不肯退出建檔立卡戶；有些人已在城市買房子，仍以易地搬遷戶名義領套房子。達瓦的腿跛成這個樣子，不愿辦殘疾證，讓人想不通?！?/p>

　　西熱多吉若有所思：“去年砂石場開工前招人，達瓦報名灑水員，沒人同意。他找到駐村工作隊，說自己不是去混工資。那是體力活，不用勁混不下去。這條腿看起來不能承重，有沒有力氣自己知道。先試著干一天活，確實不行，不用別人勸，自動放棄。要是不費勁干下來，誰都沒有理由拒絕他。村干部只好同意他的請求。他在灑水時，沒有大幅度地移動身體，看不出腿有毛病，也看不出費勁。他是靠堅持和努力贏得的這份工作?！?/p>

　　我望著達瓦：“你在這里做工，不影響辦殘疾證，多少能增加些收入?！?/p>

　　達瓦不好意思地說：“從各種各樣的政策性收入說，我家基本符合退出建檔立卡戶條件。我的腿不好，干起活來不比別人差，掙些錢心里好受。我想考駕照。聽人說，殘疾人不能開車。我要是辦證，殘疾身份會跟我一輩子，駕校不敢收我?！?/p>

　　達瓦不去辦殘疾證的原因水落石出。對一個深山中的牧民而言，我不想用身殘志堅之類的詞形容他。我感受到的是，他用心理健康來證明自己的能力。現(xiàn)實中，他的能力不比別人差。

　　達瓦的爸爸已去易地搬遷點居住，那里離縣城很近。因為在砂石場上班，達瓦仍住在原來的家中。

　　從深山中的家來到上班的地方，實際距離不到20公里，但路太爛，騎摩托車需要一小時。有時下班晚了，他在村委會里住一宿。

　　達瓦有四個孩子，兩個大點的在四川巴塘讀小學，兩個小點的由妻子在家里帶著。

　　達瓦說：“我看重孩子的教育。巴塘的教育質量好些，兩個孩子由親戚代管，知道學習，不用大人費心。我沒上好學，說啥都沒用。朱巴龍村上學走出去的挺多。小弟考上西藏大學，全家都高興?！?/p>

　　我說：“你要強。你在物質上是貧困戶，在思想上早已脫貧。”

　　達瓦消除顧慮：“我家的政策性收入加上我的工資，已達到脫貧標準。在我心里，小弟大學畢業(yè)后有了工作，從家庭角度說，將有一筆穩(wěn)定的工資性收入。再過十年，我的兩個大孩子也會走上工作崗位。那時，不要現(xiàn)在享受的政策性收入，我家在經(jīng)濟上也能站起來。話說回來，如果沒有這些政策性收入，我小弟上大學和我孩子讀小學都成問題。教育中斷，難以擺脫貧困；上學有出息，好日子有得過。”

　　達瓦說的是實話。優(yōu)惠政策幫助達瓦的家庭渡過一道道難關。他感恩這些政策，但沒有躺在這些政策中等靠要，而是力所能及地依靠雙手增加家庭收入，贏得做人尊嚴，撐起大家庭。

　　我注視著達瓦的雙眼，看到了他的閱歷與堅強、希望與幸福。

　　我想，越來越多的達瓦匯聚在一起，將成為西藏絕對貧困的終結者。（中國西藏網(wǎng) 通訊員/唐大山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