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山守庫兵的光陰故事
鮮艷的五星紅旗,在冰雪的白色世界徐徐升起。
國慶節(jié)過后,祖國西陲的山里下了一場雪。每到國慶節(jié)這一天,守護在這片冰川下的新疆軍區(qū)某部三號哨所的官兵,都會在營區(qū)舉行升旗儀式。
站在排頭、雙眼炯炯有神的是新排長魏文超,十指緊扣、紅裝伴著軍裝的是軍士陳英領(lǐng)和來隊探親的妻子張允允,兩鬢發(fā)白但腰桿挺得筆直是年近六旬的老兵王國栓……
這是一個快節(jié)奏的時代。網(wǎng)絡上的各種短視頻令人目不暇接,綜藝節(jié)目調(diào)到最高倍速還嫌播放得太慢。然而,在這個大山深處的哨所,官兵們卻用默默無聞的守護選擇了另一種“慢”的生活節(jié)奏。
“從前的日子很慢,車馬郵件都慢,一生只夠愛一個人?!?在守哨官兵的字典里,“慢”字的含義更深邃,“愛”字的含義更遼遠。時光飛逝,當山外面的人將匆匆當成一種節(jié)奏,山里的這群人卻選擇了一種堅守、一種執(zhí)著,而這要用行動證明,用時間去滋養(yǎng),需要用“心”來雕琢。
萬仞之巔,忠誠戍邊。今天就讓我們走近深山守庫兵,聆聽他們用青春書寫的光陰故事。
——編 者
有一種感動,定格幸福時刻——
一張全家福背后的付出和收獲
鏡頭前,陳英領(lǐng)憨憨地笑著。
這位老兵身邊,他的妻子張允允臉上寫滿幸福。夫妻二人中間的“C位”,他們剛滿3歲的女兒用雙手搭成一顆“心”形。
“大伙看鏡頭,三二一,茄子!”鏡頭中的這幅畫面,仿佛就是對“幸?!倍值亩x。這是一家三口難得的團圓時刻,也是他們生命中值得銘記的美好瞬間。我們的故事就從“幸?!敝v起。
時光回溯到2008年,陳英領(lǐng)臉上還帶著青澀稚氣。這一年,他即將當兵奔赴邊疆。離鄉(xiāng)前往部隊,送兵的火車站臺上,空氣中氤氳著離別的傷感。人群熙攘,陳英領(lǐng)舉目眺望,尋找著一個身影。
內(nèi)心忐忑卻滿懷期待,年輕的陳英領(lǐng)并不知道,那一刻即將成為他終生難忘的時刻。時光仿佛靜止,一剎那,陳英領(lǐng)的目光和一道熟悉的目光相接:是她,真的是她!
站臺上,張允允穿著一件白色羽絨服,眼神中同樣寫滿焦急。她是陳英領(lǐng)的中學同學,兩人的家住得不遠。高中畢業(yè)后,他倆不約而同在鎮(zhèn)上打工,漸漸聯(lián)系多了起來。
列車發(fā)動的時刻,淚水模糊了雙眼,她身影漸漸被拉遠,消失在目光深處。
從山東到新疆,列車開了三天兩夜,下了火車,又倒汽車。路越走越遠,一直攥著手機的陳英領(lǐng),心越走越?jīng)觯涸谶@偏遠的邊疆,手機就是擺設。
一段感情剛剛萌芽,便好像遇到了一場風雪。電話溝通不暢,只能定期寫信聯(lián)系,陳英領(lǐng)初到哨所的日子,內(nèi)心充滿焦躁情緒。
山里的日子平淡如水,孤寂將每天、每一分鐘拉得很長。每個周末,對陳英領(lǐng)來說,最幸福的時刻,就是和張允允好不容易接通電話的時候。在最難熬的日子里,也是張允允的鼓勵,讓陳英領(lǐng)內(nèi)心有了寄托。
他們的手機上,那一串串通話記錄、一封封因“信號不好”反復重發(fā)的微信,讓這對青年男女堅定了彼此守護的真情。他們漸漸陷入了熱戀。
山里的日子,說慢其實也快。一年多后,陳英領(lǐng)被上級批準留隊。那天,“留下”這兩個字從陳英領(lǐng)口中蹦出后,電話那頭的張允允先是哭出了聲,隨后而至的短信卻是:“無論你做出什么選擇,我都支持你!”
2013年,已經(jīng)陪伴陳英領(lǐng)6年的張允允,做了一個決定:在未婚夫生日前夕,啟程出發(fā)到哨所探親。這一年,陳英領(lǐng)即將調(diào)整為“中士”,在哨所步入老兵行列。
瞞著陳英領(lǐng),一路上,張允允趕火車、坐飛機,一路吃了不少苦頭。當她突然出現(xiàn)在陳英領(lǐng)面前,整個哨所沸騰了。他們的幸福溫暖了那年深秋寒冷的空氣。也是在這次團聚時,他們一起走進哨所附近的小鎮(zhèn)民政局登記結(jié)婚,在官兵們的祝福聲中步入婚姻的殿堂。
4年后,通往哨所的山路,重新整修成柏油路,山上的通信基站建起來了。陳英領(lǐng)到鎮(zhèn)上聯(lián)系了一個攝影師,準備補拍一張結(jié)婚照。只不過,這張結(jié)婚照上多了一個人,他們的愛情結(jié)晶——3歲的女兒彤彤。
“我媳婦和女兒再過幾天就要來探親了,麻煩您跟著我到哨所跑一趟?!标愑㈩I(lǐng)笑呵呵地對攝影師說,“我們一家想和哨所合個影,既拍婚紗照,也拍全家福?!?/p>
有一種光芒,是用堅守打磨出的歲月包漿——
堅守,軍人的字典中只有這一種選擇
哨所坐落的那座山,山頂是一片終年不化的冰川。站在哨樓往山頂眺望,陽光下的冰川,總是反射著耀眼光芒。
傍晚,官兵吃完晚飯,三三兩兩坐在營門外的大石頭上談天,身后的冰川沐浴著晚霞,畫面異常溫馨。他們喜歡在這個時候聊些家鄉(xiāng)的話題。
魏文超的家在河南,從渤海之畔的軍校畢業(yè),他選擇了駐守西北邊防。作為新排長,剛到哨所的那些日子,寂寞艱苦的戍邊生活,也曾讓他對自己的選擇產(chǎn)生了懷疑。然而在這里,每每聽戰(zhàn)友們聊著各自家人的近況,他的心靈總能得到最溫暖的慰藉。
一級上士李海杰探親歸隊,他拿出剛剛出生的二胎照片,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。接過照片,魏文超看著照片上那胖嘟嘟的小手,不自覺地笑了。
中士詹周的妻子最近總加班,深夜回家要坐地鐵穿越大半個城市,詹周放心不下晚上也睡不好??粗仓苣樕下冻龅膿鷳n,魏文超也會不自覺地想念起家人……
魏文超的父親曾是一名駐守邊防的老兵,在新疆守防的多年間,多次立功受獎。時隔多年,魏文超考上了軍校,父親才把那些在箱子里塵封已久的獎章拿出來,作為禮物送給即將啟程的魏文超。
讀書的日子,每次看到那些獎章,魏文超就會對“大漠孤煙直,長河落日圓”“明月出天山,蒼茫云海間”的邊關(guān)心向往之。4年后,他以優(yōu)異成績畢業(yè),并向組織遞交了戍邊申請書。
然而,真正的邊關(guān)并不僅僅擁有詩意的浪漫,還有綿長的孤寂與酷寒。特別在巡邏走得上氣不接下氣時、夜深人靜在哨樓執(zhí)勤時,想要離開的念頭不止一次涌上心頭……
一次,他在電話里說起自己要“打退堂鼓”,沒想到父親并沒有批評他,而是用微信默默為他轉(zhuǎn)來一篇軍旅作家的散文,其中有這樣一句話:守著這座山,永不撤退,是軍人唯一的選擇。
“守著這座山,永不撤退。”魏文超反復品味著這句話,每天守護的大山在眼睛里也漸漸有了“變化”——
那山海拔不算高,卻只有在每年夏天山坡上才能看到點點綠意。那生機勃勃的綠色,是守山官兵最喜歡的顏色;待到秋天一場風雪襲擾,那山又恢復了以往的寂寥,不過到了這個時候,凝望那片冰川,又成了他們生活中的“樂趣”。
看冰川在陽光的光照下折射各種顏色,魏文超這樣描述冰川下的堅守:“在這里守久了,看久了,我覺得這冰川也好像有了生命:黃色反光意味著祥和的內(nèi)心,橘紅色反光代表元氣滿滿,藍色反光看上去顯得很冷峻,紫色反光則自帶憂郁氣質(zhì)……”
那段時間,每次巡邏歸來,拿到手機,他會下意識地讀幾章剛下載的電子書。有時,也會鋪開久違的信箋,開始給父母寫家信,在信里描述自己戍邊生活。漸漸地,時任隊長萬麗強發(fā)現(xiàn)了小魏的變化,鼓勵他把讀過的故事寫成“讀后感”,每周找一個固定時間和戰(zhàn)友們分享,地點就在——營區(qū)門口的大石頭旁。
第一次和戰(zhàn)友分享“讀后感”,那個傍晚,魏文超和大家聊了大半個鐘頭,戰(zhàn)友們熱烈鼓掌,讓他格外暖心。第二次和戰(zhàn)友分享“讀后感”,他結(jié)合自己的感悟一連講述幾個故事,大家聽得津津有味,不知不覺忘記了時間……
第三次他決定向戰(zhàn)友們分享一個自己寫的故事,并巧妙地提前“打了個埋伏”。待他講完,班長李海杰憨憨地笑著問:“這是寫我的吧?”原來,這是魏文超根據(jù)李海杰和妻子的親身經(jīng)歷創(chuàng)作的故事。
這樣的故事,魏文超漸漸“積攢”起厚厚一大本。小伙子謙虛地解讀:“我只想記錄戰(zhàn)友們的堅守?!?/p>
時光如水逝去,在觀察的過程中,魏文超漸漸變了,他遇到了值得托付的事業(yè),遇到志同道合的戰(zhàn)友;而他所理解的“堅守”,也越來越接近父親說的那個詞——“永不撤退”。
哨所依然是那個哨所,卻越來越溫暖,越來越像一個家?!坝啦怀吠恕背闪艘粋€目標,不僅是魏文超的“遠方”,也是哨所每名戰(zhàn)友堅守的意義。
有一種傳承,守哨就是守家——
家鄉(xiāng)和哨所,軍人心中的兩個家
一個雪夜,一個身影蹣跚走進洞庫?;椟S的燈光下,他細細排查庫內(nèi)情況……駐守哨所,這個身影被不少戰(zhàn)友所熟悉,當這一幕被搬上國慶晚會舞臺,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坐在臺下的王國栓。
王國栓是哨所一名老職工,在哨所已經(jīng)守了30多年。隊領(lǐng)導說,他是咱這兒最老的“兵”,也是這里最早的兵。年輕戰(zhàn)士們聽了這話,個個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:“老王也當過兵?”
此話不假,“老王”確實是個兵。18歲,王國栓從家鄉(xiāng)河南出發(fā)到了哨所,成了一名守庫兵。穿上軍裝,他圓了兒時夢,但哨所駐地太偏遠,火車坐了三天兩夜,西北的冷風吹得人心寒……
王國栓只是在地理課本上知道“新疆”這個概念。他知道新疆地處祖國大西北,從老家到哨所,直線距離橫跨大半個中國版圖。對哨所的環(huán)境,他卻全然不知,只聽說哨所駐地到處是荒原。
到了哨所,王國栓發(fā)現(xiàn),哨所位于群山懷抱之中,方圓幾十公里不見人煙。天好時,駕駛汽車從哨所到距離較近的縣城,一趟要走上大半天,出哨進哨只有一條道。
哨所初建,百廢待興,剛來時只能住地窩子……建好哨才能守好哨!王國栓和戰(zhàn)友肩挑手抬,將一擔擔石頭、一摞摞磚瓦從山下運到山上,逐漸建起了學習室、器械室,又修繕了操場,還在營區(qū)外修了路。
多年后,哨所面臨編制體制調(diào)整,王國栓因為專業(yè)不對口,無奈選擇了退伍。離隊前夕,時任隊長彭國生紅著眼眶告訴他:“想家了,再回來。”
那是王國栓入伍第7年,在哨所守了7年,他熟悉這里的一切,從宿舍營房到洞庫的路,他說,自己閉著眼睛也能摸過去。這樣一個刻進靈魂深處的地方,王國栓忘不了。
脫下軍裝,回到地處平原的河南老家,他卻感覺不太適應家鄉(xiāng)的“暖冬”。天不亮就起床,出門走一圈,再去菜市場買菜,回來做早餐,照顧女兒起床、洗漱、吃早餐……新生活比駐哨時輕松許多、也有規(guī)律許多,他總覺得缺了點什么。
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。一次,王國栓接到彭國生打來的電話說:“新裝備列裝,哨所正是需要人的時候,隊伍需要帶,業(yè)務需要傳承,哨所需要你?!?/p>
電話那頭的王國栓心潮起伏,心早就飛回了邊疆的“家”。那個夜晚,王國栓和妻子衛(wèi)彩霞聊起這個電話,她早就讀懂了丈夫的心思……
無聲的淚水,訴說默默地擔當。衛(wèi)彩霞深深懂得丈夫的心里裝著責任、裝著哨所,日思夜想的,是遠方的那個“家”;用柔弱雙肩為丈夫撐起一片更廣闊的天空,是她作為妻子的責任。
再次坐上西去的火車上,王國栓的內(nèi)心五味雜陳:舍不下家人,也放不下哨所的戰(zhàn)友,記憶中許多畫面,或清晰或模糊地在眼前閃現(xiàn)?;疖嚿系囊雇?,王國栓輾轉(zhuǎn)難眠。
“軍人都有兩個家?!币彩窃谀嵌翁厥獾摹皻w程”中,他懂得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早就和哨所、和戰(zhàn)友分不開了。距離哨所越來越近,王國栓的心里越來越亮堂。
“自從回到哨所,他就留在了哨所……”衛(wèi)彩霞和遠在銀川的姐姐通電話,他啊,自從回到哨所,身上的老毛病都好了,心情也好,吃啥都香,“哨所的事,就是他掛心的事。他說,做自己喜歡的事,再苦再累也覺得有意思。”
又過了幾年,哨所再次編制體制調(diào)整,王國栓轉(zhuǎn)改為職工。如今,59歲的王國栓仍然堅守在哨所。為了支持丈夫工作,衛(wèi)彩霞也辭掉老家的工作,搬到了丈夫的駐地,和丈夫一起守起了哨所的“家”。
守望,讓遠方成了家園。衛(wèi)彩霞說,你守護哨所,我守護你。這是夫妻二人對彼此的承諾,也是他們篤定的幸福生活。(解放軍報 王 暢 盧偉杰 徐梓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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