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科學教育的加法題,中西部學校怎么答?

發(fā)布時間:2023-06-02 16:51:00來源: 科技日報

 

  策 劃:劉 莉

  5月29日,教育部等十八部門聯(lián)合發(fā)布文件,系統(tǒng)部署在教育“雙減”中做好科學教育加法。文件強調,要確保薄弱地區(qū)、薄弱學校在科學教育中 “一個都不能少”。提升青少年科學素養(yǎng),沒有人應該掉隊。在中西部,在鄉(xiāng)村,一線教師正通過各種方法,編織起孩子的科學夢。

  浙江省特級教師、杭州市錢江外國語實驗學校原校長劉晉斌常會講起一個故事。

  云南省臨滄市滄源佤族自治縣,一位科學教師為了讓學生認識“神奇的小電動機”,拿走了三歲兒子的玩具遙控車。她在課堂上,拿著小螺絲刀和學生一起一點點拆開它,展示里面的電池、磁鐵、線圈。

  她的孩子,因為心愛的玩具被拿走,在家里又哭又鬧,眼淚糊了一臉。

  這是一位身處我國西部縣城的科學教師兩年前真實的經(jīng)歷。

  5月29日,教育部等十八部門正式發(fā)布《關于加強新時代中小學科學教育工作的意見》(以下簡稱《意見》),系統(tǒng)部署在教育“雙減”中做好科學教育加法,支撐服務一體化推進教育、科技、人才高質量發(fā)展。

  劉晉斌注意到,《意見》明確,要確保薄弱地區(qū)、薄弱學校在科學教育中“一個都不能少”。

  “教育發(fā)展肯定存在地區(qū)差異,好在大家沒有漠視和否認這種差異,也一直在努力彌合差異?!蓖渡斫逃鲐毠ぷ鞫嗄辏瑒x斌知道,在經(jīng)濟欠發(fā)達地區(qū),做好科學教育的加法需要突破更多困境。

  提升青少年科學素養(yǎng),沒有人應該掉隊。在中西部,在鄉(xiāng)村,一線教師正通過各種方法,編織起孩子的科學夢。

  缺教師,缺器材,也缺實質重視

  小學科學教育是基礎科學教育的最前端。教育部基礎教育教學指導委員會科學教學專委會于2021年下半年組織了全國小學科學教師隊伍調查。此次調查,共回收有效問卷131134份,覆蓋了全國31個省(自治區(qū)、直轄市)和新疆生產(chǎn)建設兵團。

  調查結果顯示,整體看來,小學科學教師的專兼任失衡現(xiàn)象較為突出,僅有不足三成為專任教師。具體來看,兼任教師在村小(含教學點)的占比最高,達84.66%。

  在中西部縣城和農(nóng)村,專任教師更是捉襟見肘。

  湖北省某縣的科學教研員曾對全縣的科學教師情況做過一次摸底——專任教師10人,兼任教師90人,科學老師平均年齡46歲。有的學校還形成了一條不成文的慣例:出于對快要退休老師的“照顧”,讓他們去教考核壓力不大的科學。

  “專任科學教師缺口還是很大。現(xiàn)在科學課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開設,人手更顯不足?!?湖南省株洲市荷塘區(qū)小學科學教研員、荷塘區(qū)文化路小學原校長孫江波至今還在一線上科學課。他的課堂上,總會有幾名年輕老師旁聽——學習這位特級教師怎么講課。

  即使已有高校開設了科學教育專業(yè),但放眼整個株洲的小學科學教師隊伍,科班出身的寥寥無幾;甚至,有理科背景的都不多。沒有辦法,只能調整存量結構,讓老師“半路出家”,轉崗教科學?!暗嬲砷L起來,肯定需要三五年的磨礪。”孫江波說,“沒有優(yōu)秀的老師,就談不上優(yōu)秀的科學教育,這是根源。我們需要師資逐步專業(yè)化?!?/p>

  兼任老師對科學課能投入的精力有限。不過,就算是專任老師,也難有足夠動力琢磨如何上好課。

  有科學教研員坦誠描述了不同課程的地位:語文、數(shù)學、外語不需要強調就會被重視,因為要“考”;體育、美術、音樂也會被重視,因為從教育部到省市教育行政機構都有“體藝”專門管理部門;科學就不一樣了,說起來重要,做起來依然是“可要可不要”。“所謂重要,只是在課程標準里強調其重要?!彼f,“小學科學教學在我們縣處于無人監(jiān)管的真空地帶??茖W課被認為上起來沒有壓力,但科學老師的晉升和評優(yōu)機會比語數(shù)外老師少得多?!?/p>

  其實,小學科學課是一門多學科、多內容的綜合性課程,想要上好它,頗費心思。劉晉斌每年觀摩課堂教學不下百節(jié),常常為青年教師進行課堂教學復盤,也會做公開教學。他向記者描述了一節(jié)好課的模樣——它有趣、生動,層層遞進,抽絲剝繭;它要符合學生所處年齡段的認知特點,也要關注學生在課堂上思維的發(fā)展;它要讓學生觀察、提問、探索、動手、討論,要調動和滿足他們的好奇心;整堂課的歷程,要曲徑通幽,最終也要柳暗花明。

  因此,也有一種說法認為,小學科學課是最難上的課程?!艾F(xiàn)在強調探究式學習,強調在課堂中不僅要傳授科學知識,更要重視科學素養(yǎng)的培養(yǎng)?!?劉晉斌說,但具體怎么做,師資力量薄弱地區(qū)更需要指導。

  受限于專業(yè)技能,也因為干多干少一個樣,有些老師干脆“躺平”,“教成啥樣是啥樣”,并沒有創(chuàng)新和鉆研的動力。

  除了教學理念的偏差,實驗材料的缺乏,也是一種現(xiàn)實阻礙。

  這是孫江波的切身體驗。學校已有的實驗材料與新科學課程標準下的新教材基本上不匹配,再加上沒有專業(yè)的科學教師,在農(nóng)村地區(qū),許多學校的科學課基本上是以講為主,談不上有科學實驗,以演示代替分組實驗,以課件播放代替演示實驗。

  北京桂馨慈善基金會致力于提升中西部鄉(xiāng)村地區(qū)科學教育已經(jīng)十余年。該基金會秘書長樊英告訴科技日報記者,從她了解的情況來看,東部經(jīng)濟發(fā)達地區(qū)學校,除了有教材配套的科學實驗工具箱,學生自己還有課后使用的科學實驗工具包。但在基金會開展科學教師培訓項目的8個中西部省份的42個縣里,絕大部分學校連和教材配套的科學工具箱都無法配齊。

  就像讓劉晉斌印象深刻的那位西部女老師,拿了兒子的玩具,才為學生折騰出實驗材料。

  有熱情,有共識,也有地位的提升

  其實,不管是哪里的孩子,心中都有對科學的渴求和熱愛。

  早在四月份,就已經(jīng)有六七所小學向魏明貴打聽——今年市里的科學夏令營啥時候辦?

  魏明貴是四川省綿竹市教師培訓中心小學科學教研員。大家關心的科學夏令營,是綿竹和北京桂馨慈善基金會長期合作的項目,已經(jīng)連續(xù)辦了九屆。

  因為疫情,夏令營一度轉為線上;去年恢復線下舉辦,預計招收100名三到六年級學生?!皥竺ㄖl(fā)出去半天,就有200多人報名。我們趕忙把報名通道給關了?!蔽好髻F說,最后營里擴容進來了230多名學生。

  參加科學夏令營,確實得不到什么功利性好處,它和升學也掛不上鉤。魏明貴看到的,是孩子對科學那種純粹的熱情。

  雖然還存在種種問題,但黨的十八大以來,我國中小學科學教育工作已在原有基礎上全面加強。最新一次國家義務教育質量監(jiān)測顯示,中小學生科學學業(yè)表現(xiàn)整體良好,約八成學生達到中等及以上水平。

  隨著教育優(yōu)質均衡的推進,中西部及農(nóng)村地區(qū)學生科學學業(yè)水平也在加快提升。

  現(xiàn)在,魏明貴最常思索的問題就是怎么帶動綿竹市老師教好科學,怎么讓綿竹的孩子愛上科學。“科學教育對學生的發(fā)展至關重要,往大了說,基礎教育階段的科學教育,對我們國家國民素質的提升能起到奠基作用?!?/p>

  和魏明貴相比,湖南妹子彭小慧是科學教育的新兵。不過,她也已感受到科學課的魅力。

  出生于1996年的彭小慧讀的是中等師范學校,畢業(yè)后回到家鄉(xiāng)的村級小學——湘西永順縣石堤鎮(zhèn)麻岔完全小學(以下簡稱麻岔小學)任教。

  起初,彭小慧教語文。后來,學校實在缺科學老師,幾個年輕人就轉了行,成為這所村級小學科學課的中堅力量。

  建設專門的科學教師隊伍,這源于校長的堅持,也源于科學課地位的提升。

  2017年,《義務教育小學科學課程標準》發(fā)布,要求從一年級開始開設科學課;2019年,《關于加強和改進中小學實驗教學的意見》發(fā)布,鼓勵科學課強化探究式實驗教學;2022年,《義務教育課程方案和課程標準(2022年版)》發(fā)布,對一至九年級的科學課進行了整體布局,增加了科學類課程學習的課時。

  “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是‘死讀書’的年代了,就算考試,也不能靠死記硬背。培養(yǎng)動手操作能力和探究能力,對孩子走上社會有很大幫助?!甭椴硇W校長蔡一猛說,以前科學課、道德與法治課老師常由班主任兼任?!暗还苁墙逃鞴懿块T還是我們,都覺得這些課要重視起來,我們就安排專人來教?!彼軋詻Q,“我常常在大會上跟老師們講,現(xiàn)在沒有主科、副科之分,至少在我們學校,科學老師在職稱評聘和晉升上的機會和語數(shù)外老師一樣?!?/p>

  這所村級學校里有多功能教學樓,還有一間科學實驗室??赡懿荒敲磯蛴茫行┰O備也不那么靈光,但至少能支撐科學課“開齊開足”。

  對彭小慧來說,教科學的挑戰(zhàn)顯而易見——她沒念過高中,那些需要給孩子們演示的實驗,在學生階段,沒有人教她做過。彭小慧要先自學,在課下做上兩三遍,心里有底了,再教給孩子。

  讓彭小慧欣慰的是,孩子們喜歡科學課,有節(jié)課的主題是設計制作“過山車”,了解物體的運動。教材上要求制作的“過山車”軌道長度在2米以上,但課上時間有限,彭小慧就讓學生先做了80厘米的軌道。午休時,孩子們還是想挑戰(zhàn)2米軌道,他們就自發(fā)到科學實驗室鼓搗?!捌匠D切┪覀冋J為比較‘皮’的孩子,這次還做得非常漂亮!”在科學課上,彭小慧也看到了孩子不一樣的閃光點。

  有時,彭小慧會問學生,長大了想不想當科學家。他們大聲回答:想!“這個時候,我就覺得我是個幸福的科學老師。”

  她給記者發(fā)來孩子做的“科學手賬本”。一個學期的課程已經(jīng)結束,孩子們手繪出他們總結的知識點。他們畫出月相變化的規(guī)律,記下影子產(chǎn)生的條件,還為手賬本精心設計了封面,畫上星球、樹木、太陽……有個孩子還在封面寫下了“愛科學”“幸?!薄?/p>

  多方合力,托舉起孩子的科學夢

  “苔花如米小,也學牡丹開?!焙筒簧倏茖W老師面對面接觸過,樊英總能想到這句詩。常打動她的,是他們要把高質量科學教育帶給學生的那種決心和渴望。

  盡管有客觀條件限制,但愿意上好科學課的老師還是會抓住各種機會向專家請教:如何調動學生的課堂積極性,如何把理念轉化為可落地的實踐……

  “對老師的培訓要解渴,要拿實踐性的東西跟他們聊。讓他們看到課是怎么上的,再討論課為什么要這么上。教師培訓不新鮮,但重在落到實處。”劉晉斌建議,教研人員和教師要在實踐和研究中構建科學教育的典型課例庫,推動大家對“何為好的科學課教學方法”形成共識。

  在尋求外界幫助之外,中西部科學老師們也在摸索適合當?shù)氐陌l(fā)展模式。

  一所學校的老師太少,那就以區(qū)、以縣甚至以市為單位,把有志科學教育的人團結起來。2014年,湖南省株洲市荷塘區(qū)的科學骨干教師創(chuàng)辦了“科學松鼠社”。孫江波說,有了這樣的組織,科學老師就有了團隊,也有了后盾。

  在四川省綿竹市,類似的故事也在上演?!拔覀円蚱茖W校之間的壁壘。整個市的科學老師,都屬于綿竹科學教育這個大家庭?!蔽好髻F說,哪所學校要辦科技節(jié),其他學校的科學老師就去“支援”;哪個老師不知道課怎么上,大家就一塊出謀劃策研究透。

  作為科學教研員,魏明貴計劃著要給綿竹的老師帶去更系統(tǒng)和專業(yè)的培訓,尤其是科學知識的培訓。要有專家介入,組織系統(tǒng)學習,最好領域內的科學家、課程標準的制定者也能參與。他還想在綿竹開展市級層面常態(tài)化的科技創(chuàng)新比賽,不為別的,就是想以賽促學,以賽促教,推著老師鉆研教材。

  孫江波結合地區(qū)特點,提出了科學教育的“三個加”。

  第一個“加”是“科學課加其他學科”。科學教育不必局限在科學課課堂,語文、數(shù)學里都有科學,老師將課程內容和科學結合,就是很好的跨學科主題教學。第二個“加”是“科學課加社團”?!半p減”之后,課后服務的內容越發(fā)豐富,有條件的學??梢怨膭顚W生參加各種興趣社團,做機器人,做科學實驗。第三個“加”是“科學課加校外資源”。如果城市這個大課堂的資源能被調動起來,在提升孩子科學素養(yǎng)上也能大有作為。

  社會資源,也是劉晉斌關心的內容。做好科學教育,光靠教育系統(tǒng)單打獨斗還不夠。

  “我希望更多有志于推動中國科學教育的科技工作者能到學校里來,到課堂上去,幫助學生和老師?!眲x斌呼吁,科研人員可以和當?shù)刂行W建立常態(tài)化聯(lián)系。他們能帶去最先進的東西,在一定程度上補充師資的不足;更重要的是,“他們能讓學生有崇拜的對象”。

  此次《關于加強新時代中小學科學教育工作的意見》由十八個部門推出,大家各司其職,將形成“大科學教育”格局。文件也強調,要做寬校外科學教育資源,全面動員相關單位,強化供需雙方對接,實現(xiàn)校外科學教育與學校的“雙向奔赴”。

  教育部校外教育培訓監(jiān)管司負責人強調,《意見》高度重視科學教育的幫扶托底工作,將各類項目和有形資源向中西部地區(qū)、農(nóng)村地區(qū)、革命老區(qū)、民族地區(qū)、邊疆地區(qū)及國家鄉(xiāng)村振興重點幫扶縣傾斜,對薄弱學校及特殊兒童群體進行關心幫扶指導。

  孩子們的科學夢,將在多方托舉下,飛得更高、更遠。

  本版圖片除標注外由受訪者提供

(責編:常邦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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