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地域文化留影治印——評中短篇小說集《十八梯》
作者:牛玉秋(中國作協(xié)創(chuàng)作研究部研究員)
地域文化的存在、發(fā)展乃至蓬勃旺盛,是全球文化豐富多彩、興旺發(fā)達的基礎和條件。不少作家已經(jīng)意識到地域文化的重要性及其現(xiàn)實處境,文學本來就是文化的重要載體,為地域文化留影治印就成了他們自覺承擔的責任。地域文化對作家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,他們居住過的鄉(xiāng)村、小鎮(zhèn),他們行走過的街路、石橋,伴隨他們成長的各色各樣的人物,都潛伏在他們的腦海里和心靈中。一旦遇到機會,它們就會帶著生命的蓬勃,長出作家們所需要的小說細節(jié)和氣味。故鄉(xiāng)及其所蘊含的地域文化,不僅是地理學上的一處場所,更是精神學上的一個空間。重慶作家王雨的中短篇小說集《十八梯》(重慶出版社2022年12月出版)就是一部為地域文化留影治印的作品集成。
俗話說,一方水土養(yǎng)一方人。水土、人和它們共同創(chuàng)造出的物質與精神產(chǎn)品,構成地域文化的內(nèi)容。小說集以《十八梯》命名,選取的是開篇作品的題目,而十八梯正是重慶的地標。十八梯連接著重慶母城的上下半城,上頂天下立地,遠不止于十八級梯坎,古老的泛著幽光的青石板梯坎被踩得變了形。三個少男少女純真的友情、懵懂的愛情,在它周圍七條街道、六條巷子里飄蕩流淌。十八梯周邊重疊密麻的樓房、瓦屋、吊腳樓,地下室生產(chǎn)的青鳥牌冰糕,夏天夜晚街道兩邊擺滿的涼椅涼席涼板,氣勢磅礴的長江和溫麗清幽的嘉陵江的環(huán)抱,這些極具地域特色的風土人情,讓三個少年濃濃的情義既清新又火熱,有著重慶特有的味道。重慶是大樹,十八梯就是樹根。盡管是陡坡陋巷,卻有著三千年的文化根脈,就連三個少年念書的“精一小學”,也始建于光緒年間。雖然由于社會環(huán)境的襲擾,純真的愛情未能開花結果,卻也在三個人各自的成長道路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。
如果說語言是文化的基礎載體,那么方言則是地域文化的基礎載體。小說對方言的運用從來都不只是單純的技術問題。既要在語言中保存地域特色,又要讓此地域之外的讀者能夠讀懂,并領略方言中承載的文化意味,始終是對作家文化素養(yǎng)的考驗。王雨不僅在人物語言中適量地加入了重慶方言,更不失時機地把方言中的文化沿襲詳盡道出,對“擺龍門陣”的介紹就是突出例子?!褒堥T陣”出自唐朝薛仁貴,巴蜀人借其陣勢多變而奇幻,用來比喻講故事的曲折復雜。不叫“說”,也不叫“講”,叫“擺”,道盡了巴蜀人極盡鋪排的語言功力。山環(huán)水繞的地理環(huán)境,給蜿蜒曲折的敘事方式提供了天然的溫床。
地域影響決定著語言的表達方式以及發(fā)音和用字的獨特性,也影響著特定地域內(nèi)人們的性格。同一地域內(nèi)人們共同的性格底色有跡可循。炎熱的氣候,嗜辣的飲食習慣,滋養(yǎng)著重慶人熱情潑辣的性格?!懂a(chǎn)房》中的肖春風風火火地向我們走來。產(chǎn)房連接著生死關口、醫(yī)患關系。當救死扶傷的天職面臨著物質利益的誘惑時,產(chǎn)婦的生死安危,家屬的感情關切,醫(yī)鬧者的挑撥離間,醫(yī)護人員的職業(yè)操守,千頭萬緒糾纏在一起。如何取舍,怎樣協(xié)調(diào),考驗著也顯示著肖春的品性。她以赤誠為底色,潑辣時敢怒敢罵,和婉時溫暖如春,既能任勞任怨,也能據(jù)理力爭。這樣一個女人,帶給周圍人們的永遠是她心底的溫熱。饒有意味的是在小說結尾,在她和學生小芹看似家長里短的閑聊中,又一個肖春式的人物活脫脫跳了出來。讀者不禁會心一笑:肖春后繼有人了。如火的熱情,潑辣的言行,包裹著善良的內(nèi)心,不怕爬坡上坎,少有優(yōu)柔寡斷,這是王雨為重慶人勾勒的性格特征。在這個人物系列里,除肖春以外,還有《桂阿姨》中的桂阿姨、《生死不離》中的章曉婕。而在《等待明天站起》中,王雨把一個武漢姑娘和一個重慶男人對照著表現(xiàn),區(qū)分出兩種地域性格的細微差別,更凸顯了重慶地域性格的特點。
地域文化既是地理空間的限定,也是歷史時間的沿襲。小說集里有不少篇章以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為題材,在對人物、情節(jié)、細節(jié)的選取上,充分表現(xiàn)了作家對地域文化的深入理解?!督朴啤穼懭藗兪熘呐⑿劢愕墓适?,選取的卻是她剛剛參加革命送情報的情節(jié)。一個腳趾頭在沒穿襪子的布鞋里蠕動的細節(jié),一下子把一個19歲少女初次承擔革命任務的緊張心理活靈活現(xiàn)地表現(xiàn)出來了。而她的緊張不安不僅無損于大眾心目中江姐的形象,而且讓英雄形象更加立體可信,讓讀者進一步了解滋養(yǎng)英雄成長的土壤。重慶人盧作孚的形象先后出現(xiàn)在《船神》和《一波三折》中。作為民生公司創(chuàng)始人,他一生可寫的事跡很多,兩篇小說分別截取了兩個重要節(jié)點,前者寫1938年10月盧作孚指揮宜昌大撤退,在40天的時間里,把滯留在宜昌的數(shù)萬人和數(shù)萬噸物資運抵大后方。后者寫抗戰(zhàn)勝利后,盧作孚與加拿大簽約借款購船,在需要政府擔保時遭遇阻礙、一波三折的經(jīng)過。小說著筆的重點在人不在事。前者寫人物深思熟慮、謀而后定,能夠在紛繁復雜的局面中剝繭抽絲、提綱挈領。后者寫他以豐富的專業(yè)、行業(yè)知識為根基,在論事決策上堅韌、果斷。面對復雜的人事關系和利益糾葛共同形成的困局,他仍能清醒抉擇,爭取最佳結果。這些歷史人物是重慶風土人情的有機組成,和重慶的山水建筑、出產(chǎn)器物等一起合成了重慶的地域文化。
作家對地域文化的書寫像照片,像印章,地域文化會在時光的流逝中不斷更新改變,但文學作品能把它特定時段的樣貌長久留存。人活不過一張照片,更活不過一方印章,作家筆下留存的照片和印章永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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