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春前草”與“秋墨菊”——紀念甬籍鋼琴演奏家、教育家周廣仁
作者:王蕾(浙江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),管雅婷(寧波大學音樂學院)
3月7日,著名鋼琴演奏家、教育家、中央音樂學院終身教授,被譽為“中國鋼琴教育的靈魂”的周廣仁,走完了她93年的音樂人生。
周廣仁的祖父周宗良是上海國際救濟會的組織者之一、中國紅十字會的創(chuàng)始人之一、寧波籍著名“中國顏料大王”。周廣仁的名字就是祖父給她選定的?!皬V仁”有“廣仁大德”之意,飽含著祖父對她的殷殷期待。
時光流轉(zhuǎn)九十余載,周廣仁用她一生的堅持奮斗,開辟了新中國鋼琴教育事業(yè)的許多個“第一”,用不懈的努力和辛勞詮釋了這個沉甸甸的名字。
1938年,當年僅十歲的周廣仁第一次按下黑白的琴鍵時,裊裊的琴音就與她的人生緊密相連。
1951年3月,在“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(lián)歡節(jié)”鋼琴比賽中獲獎,成為新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在國際鋼琴比賽中獲獎的演奏家,同時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向外國系統(tǒng)介紹中國鋼琴作品的鋼琴家;1995年,擔任《鋼琴藝術》雜志主編,這是由人民音樂出版社創(chuàng)辦的我國第一份以鋼琴表演和教育教學為主、倡導鋼琴藝術傳播與教學的刊物。
周廣仁的一生都在為中國鋼琴演奏、教育事業(yè)做貢獻,曾有國外的親友想要挽留其在國外定居生活,她毅然回絕:“我的事業(yè)在中國”。
從1938年正式開始接觸鋼琴,到跟隨丁善德先生學習鋼琴演奏,直到在1943年私立上海音樂??茖W校成立六周年的慶典音樂會上演奏莫扎特《A大調(diào)鋼琴協(xié)奏曲》(K488)時,周廣仁都不曾擁有過一架屬于自己的鋼琴。但這沒有阻擋她對音樂的熱愛與向往。哪怕父親為了讓其以德語為主業(yè)、鋼琴為輔修而斷了其學費,周廣仁仍然沒有放棄她所鐘愛的鋼琴事業(yè)。
時年16歲的周廣仁為了支付跟隨梅·帕契學習所需的20美元上課費用,騎著她的自行車走街串巷教授鋼琴。要知道,當時她給20個學生授課所獲取的學費,才夠支付帕契先生一節(jié)課的費用。她就這樣白天教課晚上練琴。日復一日,周廣仁的鋼琴教學水平開始受到人們的肯定。找她學鋼琴的人越來越多。據(jù)說周廣仁的鋼琴教學有一種神奇的感染力,凡是跟著她學鋼琴的孩子,也能以彈鋼琴為樂事。
艱苦的學習條件不僅磨礪了周廣仁的心智,更為其今后在鋼琴教育事業(yè)上做出的貢獻埋下了伏筆。在周廣仁為是否出國留學深造而猶豫不決時,音樂家賀綠汀對她說:“留下來吧,祖國需要你。”賀綠汀把沒有在音樂學院學習經(jīng)歷的她調(diào)入上海音樂學院任鋼琴專業(yè)教師,并分配給她6名學生。
“春前草”“秋墨菊”,這是周廣仁的學生對其堅韌不拔的教育研究鉆研精神的最好概括。無論是在鋼琴演奏上,還是鋼琴教育上,周廣仁都有著堅定頑強的意志力。
1951年3月,周廣仁作為中國藝術家代表團成員,與馬思聰、喻宜萱、郭蘭英等受邀參加捷克“布拉格之春”音樂節(jié)。周廣仁演奏了中國鋼琴曲《牧童短笛》(賀綠汀曲)和《鼓舞》(馬思聰曲),向世界展示中國鋼琴音樂的新成果。隨后,周廣仁跟隨中國青年文工團前往德國柏林,參加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(lián)歡節(jié)。周廣仁演奏的《牧童短笛》在鋼琴比賽中獲得三等獎。這次出訪帶給周廣仁最大的收獲是思想的提升與靈魂的震撼,她說:“我出生在德國,接受的是西式教育,曾經(jīng)是一個‘假洋鬼子’,這次經(jīng)歷激發(fā)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使命感與自豪感?!?/p>
1982年,一場意外險些斷送了周廣仁鐘愛的鋼琴演奏、教育事業(yè)。需要搬走的舊鋼琴銜接處的楔子突然斷裂,導致整架鋼琴重重地砸向了周廣仁作為演奏者堪比生命的手指,造成周廣仁右手的中指、小指兩根手指粉碎性骨折,無名指從指甲根處被砸斷。周廣仁沒有向命運低頭,為了恢復手指的運動能力和指尖知覺,周廣仁頂著指尖劇烈的疼痛和強烈的不適感開啟了復健之路。終于在第二年以55歲的高齡再次登上舞臺。用自己的意志為學生們上了最生動的一節(jié)人生哲學課。
周廣仁致力于推進鋼琴音樂中國化,鉆研推廣結合了自己豐富演奏實踐和教學經(jīng)驗的“手指學派演奏法”和“重量演奏法”。在她看來,鋼琴教育普及的核心在于音樂審美,在此基礎上鍛煉和提高學生的感知力、反應力、持久力和精確度。學鋼琴不是為了攀比或趕時髦,而是為了培養(yǎng)擁有綜合文化素養(yǎng)的人才?!拔覀兊拿總€孩子都應該有學習鋼琴、學習音樂的機會。因為這并不只是為了日后從中選拔專業(yè)人才,也不只是要學生掌握演奏技能,而是為了讓孩子學會學習,培養(yǎng)起對音樂的持久愛好?!?/p>
在教學中,周廣仁既重視對學生演奏水平的磨煉,也重視對于學生基本音樂知識和基本鋼琴演奏理論的教授,要求“鋼琴老師應從七個方面給學生打基礎”。為此,周廣仁專門編寫了《鋼琴演奏基礎訓練》《周廣仁鋼琴手指基本練習》,組織編譯了美國赫爾契伯格的《趣味鋼琴技巧》等鋼琴教學著作,使80年代重新起步的中國鋼琴教育事業(yè)蒸蒸日上,并創(chuàng)建其規(guī)范化、體系化的鋼琴教學體系。
周廣仁主張根據(jù)學生個人的實際情況打造“因材施教,以人為本”的定制課堂,重視鋼琴學習中學生的生理動作教學和心理情感輔導,重視音樂的美學處理,強調(diào)音色感、曲調(diào)感、復調(diào)感、和聲感、風格感的“五感”音樂演奏體驗,推崇鋼琴音樂演奏“美聲”化。
在擔任《鋼琴藝術》雜志主編時,她鼓勵鋼琴教師搞創(chuàng)作,做研究,希望他們在鋼琴教學上推陳出新、拓寬視野。她還親自給作者和讀者寫信,就文章中的一些話題進行交流。正如周廣仁所言:“演奏音樂作品,需要我們對它有獨立的理解。你的知識和思想儲備越多,就會越有利?!?/p>
2003年4月11日,周廣仁應邀到訪故鄉(xiāng)寧波,舉辦鋼琴演奏講座和大師班,并在《鋼琴藝術》上以《寧波鋼琴教學水平是如何提高的》為題,詳細地分析了寧波鋼琴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現(xiàn)狀和發(fā)展策略,為寧波鋼琴教育的進一步發(fā)展奠定了基礎。2013年,周廣仁鋼琴藝術中心在寧波成立,已85歲高齡的周廣仁動情地說:“寧波是我永遠的故鄉(xiāng)。雖然我出生于德國,但自從1933年回國后,我經(jīng)?;貙幉?。有一段時間,每年都回祖宅過年,所以在我印象里,故鄉(xiāng)就是過年的味道。我這一生致力于推廣鋼琴教育,這次周廣仁鋼琴藝術中心在寧波揭幕,可以說完成了我多年的心愿?!?/p>
周廣仁用她的一生踐行了自己作為藝術家、教育家的職責,廣者“濟濟多士,克廣德心”,仁者“泛愛眾,而親仁”,這是周廣仁對自己姓名最生動的解讀,也是對“以美育人,培根鑄魂”的最好詮釋。周廣仁為中國鋼琴教育事業(yè)所付出的畢生心力,必將在中國鋼琴藝術史上長久地綻放異彩。
《光明日報》( 2022年03月23日 16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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